磁县北朝墓葬壁画初步研究
作者：张晓峥
来源：《文物世界》 2015年第6期
张晓峥
摘 要： 磁县紧邻北朝时期邺城都城遗址，县域南部、西部的平原和岗坡分布着众多北朝皇陵及宗室等高等级墓葬，根据墓葬壁画内容和特征，本文对墓葬分型进行研究，同时对壁画
内容反映的北朝时期的政治制度、葬俗以及民族、区域文化交流等多元文化因素进行初步探讨。
关键词： 北朝 墓葬壁画 研究
磁县位于河北省南部，东南近邺城遗址，南临安阳殷墟，西依太行山脉，北靠赵都邯郸。北朝墓群位于县城城南和西南、漳河与滏阳河之间的平原和岗坡地带，为东魏和北齐王朝皇陵、皇室贵族以及异姓勋贵的墓葬，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自20世纪70年代至今，磁县发现了一批带有精美壁画的北朝时期墓葬，壁画数量之多、内容之丰富，前所未有，为研究北朝时期社会、经济、文化等提供了重要图像资料。迄今为止，发表资料较为完整的有湾漳大墓[1]、茹茹公主墓[2]、高润墓[3]、高孝绪墓[4]和尧峻墓等[5]。本文拟对上述墓葬内的壁画进行综合分析，对当时社会政治制度、丧葬习俗，不同民族和地区文化的相互交流、融合，做初步探索和研究。
一、 墓葬壁画的内容和特征
古代墓葬壁画，是古人为埋葬死者而修建墓葬的组成单元，属于古代丧葬制度与礼仪的重要内容。墓葬壁画不仅仅是简单的装饰，而是在“事死如生”的观念之下，对死者生前社会地位、社会观念和文化面貌的真实体现。磁县北朝墓葬壁画等级差别明显，图像内容有别。我们应把墓葬壁画与其墓葬形制有机地结合，才能全面系统地探讨墓葬壁画的内容和特征。根据这些壁画墓的墓道、甬道长度及墓室结构，我们大致将上述5座墓葬分为3个类型：
A型：墓道长30米以上，墓室边长7米以上，墓室墓壁为5层砖筑。湾漳大墓：墓道长37米，甬道为券顶，分为南北两段，有封门墙三重。墓室四壁略外弧，南北7.56米，东西7.4米。石棺床呈须弥座式，墓内保存壁画320平方米。墓道壁画分上下两栏布局，上层绘7种神兽及流云莲花；下层绘青龙白虎引导的四列53人仪卫，末端仪仗人物身后绘廊屋；地面为地毯式莲花忍冬纹。门墙中部绘朱雀，两侧为羽人、神兽，间以莲花、流云装饰。甬道分上下两栏布局，上层莲花、流云，下层残留侍卫；墓室北壁可见幔帐、羽扇，南壁绘朱雀，东壁有怪兽残迹，墓室顶部绘星象。
B型：墓道20米以上，墓室边长5米以上，墓室墓壁为3层砖筑。茹茹公主墓：墓道长22.79米，甬道分为南北两段，有三重封门墙。墓室南北5.23米，东西5.58米。墓道东西两壁前端由青龙、白虎引导，其后下层为14人仪仗队列，队列末端绘廊屋内兵栏列戟，上层为神兽、羽人、莲花等，地面为地毯式花草纹。门墙绘朱雀、摩尼宝珠等。甬道分上下两栏布局，上层残留火焰、莲花，下层为属吏和驭手。墓室北壁绘墓主及持盖、扇的侍女供奉，西壁绘侍女伎乐，东壁为侍者属吏，墓室顶部绘星象。高润墓：墓道长50米，甬道有两重封门墙，墓室南北6.4米，东西6.45米。墓道东壁绘有莲花、忍冬等，墓室北壁绘墓主端坐帷帐、侍从供奉，西壁残存侍者，东壁残留伞盖、扇等。
C型：墓道长15米左右，墓室边长4.3~5.6米，墓室墓壁双层砖筑。高孝绪墓：墓道长15.8米，甬道内仅存一重封门墙。墓室南北5.2米，东西5.6米。墓道东西两壁仅存10人仪仗队列。门墙残留摩尼宝珠、莲花等。甬道前端绘束莲火焰纹宝珠棱柱，后残留侍卫。尧峻墓：
墓道长14.8米，甬道有三重封门墙。墓室南北4.38米，东西3.米，门墙绘朱雀，两侧饰羽人、莲花、流云等。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发现墓葬壁画题材和布局是一致的，内容制度化，壁画里面透露等级制度因素。墓葬各部位遍及壁画，门墙、墓顶和墓道、甬道上层象征高于世俗生活的天上虚拟世界，所以绘制与有关的内容，如墓室顶部日月星辰等天象，墓道、甬道上层和门墙的神兽、朱雀、流云等。甬道以内象征生前的内庭生活，如在象征门柱的束莲柱后绘侍从属吏，墓室北壁墓主端坐、侍者供奉，东西两壁绘伎乐宴享、属吏拜见。一致题材、布局的壁画成为显示墓主人等级高低的重要恒定指标。等级较高的A、B型墓道壁画以青龙、白虎置于前端，面向外侧引导，上衬以流云、忍冬、神兽图案；依据墓主人身份等级的高低，墓道两侧绘出与之相称的出行仪仗队列，级别越高，仪仗队列规模越宏大、人物所执仪仗、服饰种类越庞杂；绘制的人物以倾斜墓道底线为基准，人物以所穿着服饰、手执各类仪仗分成若干单元，非常强调威仪，这都是墓主人世俗生活的真实体现。
二、 墓葬壁画体现多元文化因素
魏晋南北朝时期处于强盛汉王朝和繁荣的隋唐盛世之间，形成了、对峙、纷争的局面，同时频繁的战争带来人口在空间上的大规模迁移，不同民族的文化互相融合，与域外交流进一步扩大，多元文化思想互相冲撞，因此，不同民族、地区、文化之间的交流和互动成为这一历史时期比较突出的特点。北朝时期复杂多元的文化互动对当时社会的服饰、文化思想、艺术绘画风格等产生了重要影响。
在湾漳大墓、茹茹公主墓、高孝绪墓墓道壁画中，大量人物包括文吏、武士等身着上衣下裤，上身为长及膝部的褶服，袖口宽大，下着大口裤，腰间束一革带，表明这种“上衣下裤”裤褶服饰在北朝统治区域内得到普及，成为当时社会不同阶层、职业男子的常见服饰，这与中原传统汉族“褒衣博带、上衣下裳”服饰有着明显的不同。“褒衣博带、上衣下裳”服饰基本特征为衣裾宽、衣袖阔、衣带广，服装整体肥硕宽松，包裹全身，体现雍容、威严；而汉魏时期社会底层从事体力劳动的人为了行动方便才直接把裤装露在外面，而文人、士族下身着襦裤，外加穿袍裳，以示遮盖，否则不能外出，表明裤装是当时下层人士所穿的贱服。
古代中原地区人民称其北方和西北少数民族统一为胡族，其社会生活为逐草而居的游牧生活，胡服特征为衣袖紧窄，交领左衽，腰束革带，下着裤装，一般具备短小精悍、保暖防晒、抵御风沙、便于行动的特点，具有较强的实用性。南北朝时期，大量南迁的游牧民族涌入中原地区，伴随着其生存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巨大变化，其服饰必然产生变异；而汉族服饰由于少数民族政权的建立以及多民族的杂居相处也必然会产生变化，北朝流行的“上衣下裤”裤褶服饰保持了中原汉族人民的传统服饰习惯，同时又吸收了胡服行动便利的特点，所以是“胡汉”两种文化相互融合的产物[6]。
北魏将其都城迁至洛阳，随着鲜卑族在中原地区立足时间的延长，其对汉族传统文化的认识不断全面和加深，鲜卑统治者开始吸纳汉族先进政治、经济、文化制度，“北魏太和改制”将其“汉化”改革推向了高峰。在湾漳大墓仪仗队列第四、五、六单元中，手持杖节、笏板文吏身着“上衣下裳”的深衣，这些人物所处整个卤簿仪仗中心，显示其身份较为重要，北朝时期体现王朝威仪的祭服、朝服以及身份显赫的人士仍采用“上衣下裳”服饰。湾漳大墓、高孝绪墓仪仗人物所穿褶服左右衽兼行，没有严格区分。交领右衽即y型衣领是汉族服饰的基本特征；而在汉族人的观念中，左衽即反y型衣领是死者或夷狄的服饰特征。《礼记·丧大
记》:“小敛大敛，祭服不倒，皆左衽，结绞不纽。”伴随着中华文明的发展，左衽和右衽二词成为事关华夷之别的大问题：右衽成为华夏衣冠的象征，进一步又被指称华夏；左衽则成为夷狄服饰的总称，进一步引申为夷狄的象征[7]。魏晋南北朝时期不同民族之间相互融合，区分不同民族的观念日益淡薄，使得服饰衣襟“左衽”、“右衽”同时并存。
磁县北朝墓葬壁画人物面貌多为长圆形，下颌丰满，头身比例在1∶5左右，脱离以前“秀骨清像”人物造型，使得人物形象凸现“圆柱立体感”，视觉上显得丰满壮实。高孝绪墓人物面部轮廓以及迎风飘逸的宽袖衣结，勾勒的曲线简炼，一笔呵成，富有弹性和韵律感；线条流畅，不仅为了摹写人物的形象，在经过概括提炼后，给人传达了一种美的感受。这种以简练的笔触准确捕捉人物的动态造型，隐然可见透视之意，似乎谙写生之法，用笔行云流水，显示出画师把握造型和控制线条的深厚功底，代表当时以南朝张僧繇、杨子华为首的“疏体”绘画技法。“丰壮”人物造型和“疏体”绘画风格体现南朝文化风尚在北朝的影响[8]。磁县北朝墓葬壁画描绘的天上虚拟世界中，大量采用莲花、忍冬、摩尼宝珠等装饰图案。莲花“出污泥而不染”，因此佛经常将莲性比佛性，表示佛是出自尘世而洁净不染的境界。忍冬比作人的灵魂不灭、轮回永生；而摩尼宝珠是佛教供养宝物，寓意随意所求。高孝绪墓甬道东西两壁南端，绘制束莲火焰纹宝珠棱柱图案，这种建筑形式在邯郸峰峰南北响堂山石窟的窟口普遍存在；茹茹公主墓东西墓道的第1、2人物，所穿服饰均袒露右肩，腰带以下均穿戴齐整，这种着装方式与佛教徒袒露右臂有着明显的联系[9]，这些都体现出北朝社会文化面貌深受佛教的影响。而墓道、门墙、墓室上部壁画中青龙、白虎、朱雀、流云图案，体现了汉晋以来儒家“天人感应”的思想，推崇“羽化升仙”的宇宙观。湾漳大墓墓道东壁绘制一鸟身兽头蹄足兽，有学者认为这种神兽是中国传统神兽瑞禽形象与西亚、中亚由来已久的“羽翼兽”造型相结合的产物[10]。
湾漳大墓、高孝绪墓人物面部明显采用凸凹晕染画法，晕染部位在脸颊、眼窝、颈项等低凹处，通过深浅浓淡随结构转折而变化，面孔因而生动，体现出了肌肉质感；这种较为先进的西域人物画法在十六国时期传入中国的河西地区，直到8世纪前后仍是龟兹皇家最常用的人物画技法，这些说明了北朝晚期以“拿来主义”的态度汲取了西域文化[11]。
汉代以墓室的数量、棺椁、玉衣和其它随葬品多少来区分等级墓葬制度，在曹魏时期“薄葬”制度以及魏晋时期北方政权频繁更迭的影响下逐渐衰亡。随着北魏拓跋氏入主中原，大力推行“汉化”改革，汉式埋葬传统有恢复趋势；但是北朝时期较为流行的是单室墓葬形制，使得墓葬变得单一化，汉代简单的墓道，在东魏、北齐时期等级较高墓葬变得异常重要，不仅长度大大加长，同时经过特殊加工。两壁绘制“长卷式”仪仗出行队列；甬道绘制象征门廊内侍卫谒见，墓室内部展现墓主端坐、侍者供奉、伎乐宴享，这些壁画内容题材同一、布局严谨，体现的是一种威严的等级秩序，根据墓主等级身份高低来决定壁画内容繁简，墓葬壁画表现制度化；这些壁画墓主身份为皇帝、皇室成员以及异姓勋贵，这种墓葬壁画制度不仅反映了当时丧葬习俗，同时作为严格的政治制度来实行。在北朝统治的另一个重要地区——晋阳，发现的北齐东安王娄叡、武安王徐显秀墓葬壁画题材和布局与之基本一致。磁县北朝墓葬壁画人物服饰表现了农耕和游牧民族之间的融合，绘画艺术风格、技法以及装饰手法体现了北朝受南朝吴晋文化、佛教、西域等多元文化的影响。魏晋南北朝是中国由统一陷入，同时又为新的统一积累各种条件的时期，各个政权为保存和发展自身实力，着力采取了比较积极的对外，多元化思想彼此激荡，是中国文化大融合、大发展的时期，为隋唐盛世的到来奠定了物质文化基础。
[1]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磁县湾漳北朝壁画墓》，科学出版社，2003年。
[2] 磁县文化馆《河北磁县东魏茹茹公主墓发掘简报》，《文物》1984年第4期。
[3] 磁县文化馆《河北磁县北齐高润墓》，《考古》1979年第3期。
[4] 张晓峥《河北磁县发现北齐皇族高孝绪墓》，《中国文物报》2010年1月15日。
[5] 磁县文化馆《河北磁县东陈村北齐尧峻墓》，《文物》1984年第4期。
[6] 蔡子谔《中国服饰美学史》，河北美术出版社，2001年。
[7] 宋丙玲《左衽和右衽：从图像资料看山东地区北朝服饰反映的问题》，《山东艺术学院学报》2009年第4期。
[8] 宿白《北朝造型艺术中人物形象的变化》，《中国石窟寺研究》，文物出版社，1996年。
[9] 宋丙玲《北朝世俗服饰研究》，山东大学博士论文，2008年。
[10] 何京《太原北齐徐显秀墓“羽翼兽”试析》，《文物春秋》2009年第2期。
[11] 罗世平《北齐新画风——参观太原徐显秀墓壁画随感》，《文物》2003年第10期。
（作者系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副研究馆员）